宿舍楼后那株玉兰生得挺拔，枝叶恰好够到三楼阳台，像一把撑在时光里的素色油纸伞。四月花开时，整栋楼都浸在甜涩的香气里，连晾晒的衣服衣角都沾了花瓣，远看像缀着星星点亮的白焰。

      高一下学期四月，玉兰第一次开成雪海。那时我刚刚摸清高中生活的棱角——知道几点冲食堂能抢到饭，懂得把错题本按色谱分类，甚至能在早读时透过书堆缝隙，精准捕获窗外掠过的飞鸟。某个被数学题卡住的午后，我伏在阳台栏杆上啃苹果，忽见玉兰花影斜斜漫过楼下告示栏。风起时，花瓣扑簌簌落进楼下人群的衣领，像给他们的衣服绣了流动的暗纹。“喂！你的卷子！”身后有人递来被风刮跑的草稿纸，上面未完成的抛物线恰好接住一片坠落的玉兰。我望着少年们追着花雨奔向教学楼，忽然觉得那些未解的数学题都成了待拆的礼物，而我有整整三年来拆封。

      高二的玉兰开在封校的春天。栅栏外快递堆积成山，栅栏内消毒水浸泡着试卷与书本。每周末的晚间，总要到阳台上与母亲通话。母亲细心的叮嘱，让我思念的心绪愈发浓烈。我盯着树干上新结的蛛网说谎，指甲把树皮抠出淡白的沟壑。挂断转身时，望着宿舍里并肩作战的伙伴，似乎觉得日子也没有那么煎熬。

      高考前最后一个月，玉兰已开到荼蘼。我攥着卷子缩进阳台阴影里，看残花在风中打旋，像无数个被揉皱的志愿。忽然有易拉罐轻碰后颈，气泡声惊落几瓣颓唐的花。“看那根断枝，”身后人指向曾被暴雨劈裂的桠杈，“去年我以为它死透了。”月光下，断裂处竟抽出新芽，嫩叶托着未干夜露，宛如捧着一盏微型月亮。我们并排数着树上最后十三朵花，数到第七朵时，远处传来翻书声，像春蚕在暗夜里啃食桑叶。“你看，玉兰掉光了花还在长叶呢。”那人把花瓣按进我掌心，转身时衣服擦过枝头，抖落一阵带香的雨。

      离校那日，玉兰已谢尽春红。生活老师指挥我们清理宿舍，忽然停下笤帚望树：“玉兰花每谢一次，又要送走一批学生喽。”我顺着他视线看去，见青涩的果实正从叶腋钻出，像攥紧的小拳头。有人把写满公式的草稿纸折成飞机，瞄准最高枝桠射去。纸飞机擦过新果的刹那，整棵树忽然沙沙作响，仿佛三万六千片叶子都在鼓掌。

      昨夜梦见回到玉兰树下，树枝上还刻着当年我们留的印记。蚂蚁们正衔着花瓣碎屑排队经过，如同搬运散落的时光。醒来时发现北京的玉兰花也开了，可北国的春天不会有江南的香。

      谨以此文感谢陈晨老师、马奕芹老师、范忠老师、张明珠老师、李光和老师、杨贤云老师和全体22班同学的帮助和支持。